口述：田哥（湖北荆州人）

女邻居姓宋，三十七八岁的样子，为人极热情。我搬到厚街的第二天，她就来串门。她倚在门口，和妻子聊家常，好像两人早就相识一样。两个女人说起过往，竟然都有在制衣厂打工的经历，于是便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。

我和妻子原先一直在常平，厚街对我们算是陌生之地。初来乍到，人生地不熟，遇到这样一位邻居，不免有些欣喜。

很快，两人以姐妹相称，她比妻子大好几岁，自然是宋姐。我随妻子的口吻，跟着喊她宋姐。

宋姐来厚街，已经十八年了。起先在电子厂打工，后来积攒了本钱和经历，在工业区摆起了夜宵摊。宵夜摊红火过几年，后来工厂搬迁的搬迁，倒闭的倒闭，人流也慢慢少了，宋姐夫妇换了好几块地方，效果均差强人意。

有一回，夜宵摊还闹起了一桩卫生事故，有人在宵夜里吃出了脏东西，闹起了肚子，呕吐不止，食堂称宵夜有问题，把他告了。

宋姐向来注重卫生，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，但生意得经营下来，她息事宁人，赔了一笔钱，原以为此事了结了，谁知好事不出门，坏事传千里，生意一落千丈。


夫妻商量后，关停了夜宵摊，老公转行干起了捡拾垃圾的活。别看这活儿脏，其实挺赚钱。城中村租房的人多， 他在楼下守了几个垃圾点，给垃圾分类，清理出能卖钱的，一个月收入竟然也能达到六七千之多。

据说这还是少的，有些人守几个点，不用挪窝，收入能破万。宋姐也没有闲着，她在城中村的夜市，摆了一台缝纫机，专门干起修修补补的工作。她在制衣厂，干的就是踩电车的事，如今转行干缝纫，也算捡起了老本行。

所幸，当年的底子深厚，如今干起这事来，仍熟门熟路。她在此地的时间又久，熟客很多，生意愈发好，收入有时比老公还多。这位夫妇用自己双手，开辟出另一条路来。

和宋姐相熟以后，听了许多她的往事，妻子不免向我转述，她的言辞里，有着藏不住的欢喜，很显然，她把宋姐当成了榜样，有心让我向她学习。

学习有二，一是学赚钱的能力，二是学她和先生相处的艺术。

宋姐是老租客，加之为人热情真诚，认识她的租客很多。妻子每每与其他租客闲聊，提到宋姐，他们无不夸赞宋姐和她先生。他们算得处模范夫妻，这一点，我也是承认的。

按理说，宋姐的工作比她老公轻松许多，时间上自由度更大，相反，她老公早出晚归，但他每天出门前，必定做好一份早餐，粥、粉、面，油条、包子等，变着法子做好了，盛放在桌子上，告诉宋姐，再出得门去。

毕竟以前开过夜宵摊，在饮食上，他的手艺没得说。除了早餐，炒菜也是顶呱呱。

我曾有幸吃过他炒的菜，那天是宋姐生日，恰逢周末，宋姐好客，把我和妻子邀请过去。我们坐在客厅里闲聊，宋姐老公在厨房里忙碌。不是宋姐不愿意帮忙，是他不要，让她歇着。那样的恩爱，很是让我们吃了一把狗粮。

席间，自然要喝点酒的。宋姐平时不喝酒，那天也破了例。宋姐才喝一口，脸上便浮上一层红艳。平心而论，虽然年近四十，但宋姐保养得不错，颇有些风韵。脸上的红艳，愈发让她显得风姿绰约。

许是那天高兴，宋姐多喝了些酒。她其实挺能喝，只是脸上的红色，成了她的保护色，让人误以为她不善饮。大约喝得太兴奋了，一时控制不住，自然就喝多了。

不可避免地，她醉了。醉后有几种状态，有些人一言不发就睡了，有些人会发酒疯。宋姐倒没发酒疯，但也不睡觉，非要拉着妻子陪她说话。从她和老公南下东莞开始讲起，讲她的夜宵摊，讲她的光荣与梦想。


这些事，其实此前陆陆续续早就讲过了的。她把她老公和我赶出门来，说她要和她的好姐妹，秉烛夜谈，臭男人可以滚到一边去了。她是笑着对我们讲出“臭男人”三个字的，我当然不会当真。

反倒是她老公，脸色变了一下，我猜想，他可能觉得她出言不逊，怕伤了我吧。可后来才知道，其实一切皆非如此。宋姐所说的“臭男人”，其实是指她老公。

当晚，妻子在宋姐家陪宋姐。我则和宋姐老公，在我家将就一宿。两个女人也许有无穷无尽要谈的天，两个男人在一起，则显得有些尴尬。加之本就喝了些酒，很快便呼呼大睡。

次晨，妻子回屋，神色明显有些疲惫，看得出来，她们应该谈得很晚。我劝妻子请半天假，以免累坏了身体，妻子没请假，坚持去上班。

我理解她的压力，前年，我们在老公市里供了一套房，虽说身上没背债务，但花光了积蓄，况且，孩子又在读高中，光是补课费，就是一笔不少的开支。

当天下班回来，妻子先去看了宋姐，回来时，她的面色仍然凝重。我问她何事，她没有作声，只是沉默。沐后睡觉，她怎么也睡不着，翻了几个身，总觉得不自在。我知道她心里有事，平时她藏不住事，这次我也得让她讲出来。

我坐起身来，正视着她，问她是不是宋姐有心事？她也坐起身来，惊讶地问我，你怎么知道，是不是大哥对你讲什么了？

我摇了摇头，说别看平时宋姐一脸笑容，但她的笑里，藏着不易觉察的忧郁。妻子叹了口气，你知道吗，宋姐和她老公已经有十年没有夫妻生活了。

我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，问，大哥外面有人，故意冷落宋姐？

妻子打了我一掌，说你乱讲什么呀。他在那方面有障碍，给不了宋姐恩爱。可怜宋姐，困在无性婚姻里，整整十年啊。

这十年可是她最美丽的青春年华，一个女人，在最宝贵的年华里，失去了快乐，她对大家表现出来的，却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女人，这多么不容易呀。

我问，难道她就没有那种想法？妻子说，什么想法。我说，就那个呀。妻子又给了我一拳，宋姐说的没错，你们都是臭男人。你觉得宋姐这样的传统贤惠的女人，会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吗？

我说，那这样看来，宋姐真是一个伟大的女人。妻子说，伟大什么呀，我倒觉得真悲哀。我只得附和妻子的话，说起来，宋姐还是有些姿色的……

说到一半，我意识到不妥，立马闭嘴。妻子瞪了我一眼，我可警告你，宋姐可是我姐，你胆敢有半点非份之想，我会让你好看。我说，怎么可能呢？

不久，妻子被外派到广州培训，为期半个月。妻子知我不会做饭，临行前，特意和宋姐打了招呼，让我平时就在她家用餐。



开头几天，相安无事。大约到了第七天，我下班回家，宋姐已经做好饭菜，宋姐老公不知为何，仍未回家。等了十分钟，宋姐拿起筷子说吃吧，不等了。

宋姐带了头，我也只好开吃。因为少了一个人，加之此前听妻子讲过宋姐的私隐，我俩面对面坐着，不免有些不自在。反观宋姐，倒显得大度，自然。

东莞的十月依旧闷热，宋姐穿了一件素雅的裙子，摇头转动的风扇，吹动着她的头发，有股淡淡的洗头水的清香。

我低头吃饭，不敢看她。宋姐见我如此拘谨，反而开起了我的玩笑，怎么了，弟妹不在，你怕我吃了你呀？我抬头说哪有呀。

宋姐说，没有就好，那就吃饭吧。说完，还给我碗了夹了一块肉。我把肉放到嘴里，正吃着，宋姐放下碗筷，捂住肚腹，说肚子痛。

疼痛来得太突然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再看宋姐，脸色变得苍白，额头上有汗珠流出来。那一刻，我不时望向屋外，盼望着宋姐老公快点出现。

可屋外始终空寂无人。

宋姐疼不可支，称应该是急性阑尾炎，喊我送她去医院。我起身去扶她，可她的样子，哪里迈得动腿。无奈之下，我也顾不得太多，只好弯腰，背着她下了楼。

我们租的是老房子，没有电梯，又是五楼，背着一个女人，缓步下楼，出得门来，我脸上也渗出了一身汗。到了医院，一检查，果然是阑尾炎。

宋姐老公得知消息，也赶了过去，签字动手术。本来就是小手术，很顺利，住了几天，出院了。

刚好妻子从广州回来，我们一起过去看望。宋姐没有回避，当着妻子和老公的面，对我表示了感谢，还说如果我不当机立断，背她下楼的话，她可能已经痛得死去活来了。大哥再次向我表示感谢，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。

回到屋里，妻子原来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，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，怕她多想，也不去解释，害怕越描越黑。

那之后，妻子很少再去宋姐家里。月底时，她获得了升迁，我提议庆祝，并把宋姐一家叫上。妻子淡淡地说，庆祝就算了，别大张旗鼓的，低调些好。这与她往日的行径大异其趣，我知道她心里对我背宋姐看药耿耿于怀，就好像宋姐老公也故意避开我一样。


隔了几天，妻子提议搬家，理由很牵强，说她升职了，应该租好一点的房子，算是犒赏。我没同意，但拗不过妻子。她下班后，天天跑去看房子，不久，在另一片城中村，相中了一套。

择了个吉日，我们搬了家。搬了新居所，和宋姐夫妻见面的机会就约等于无了。加之临近年底，工作愈发忙碌。

临近过年放假，终于忙完了，一身轻松之余，几个要好的同事提议聚餐。有个同事称他家楼下，有家烧烤店超好吃。

于是就去，到了那里，才发现离宋姐家很近。吃完烧烤，各自告别，我借着酒意，决定故地重游。

来到往日租住的那栋楼房，跟随别的租客进了大门，慢慢迈步，上到五楼。宋姐家的门，屋里没灯。我试着敲了敲，仍旧没人回音。我以为他们回老家过年了，正准备离开。

有个租客问我，你找宋姐？我转身，看到一个此前相识的租客，便问起宋姐的事。他告诉我，我搬走不久，宋姐也搬走了。至于，她搬去了哪里，他也不知道。

我下得楼外，外面仍旧喧哗热闹。我走进夜色中，想起宋姐冷寂的十年时光，以后她今后的命运，心中恍然，如同走进一场梦境。